◎廖令鹏

现在很多非虚构作品，已经越来越专业化了。想要把非虚构写好，必须是某个领域里的专家，或者至少对某个领域，或者某几个相关的领域，要有专业和深入了解。否则，写着写着，就写成了很“虚”的非虚构。当然，虚构艺术，作家最好也要专业一点。

非虚构专业一点，是好事，但专业的同时，我认为还要能个性化一点。《岭南岭北·清平记》可能不是很专业的非虚构写作，但绝对是一种个性化的写作。虞宵的个性化写作，首先来源于她的语言意识。我从四个方面来观察。

第一，虞宵非常擅长跟人说话，这是她的天赋，也是她的优势。非虚构都要做调查，她介入调查现场，往往就是与人聊天开始的。说话沟通是一门艺术，文学创作也是一门艺术，这两者本来就是相通的。汪曾褀先生提过一个观点，说语言不只是一种形式，一种手段，应该提到内容的高度来认识。也就是说语言本身就是内容。所以，虞宵的语言意识，沟通意识，对于非虚构来讲就是一种内容的发现。

第二，虞宵不但自己具有强烈的语言意识，而且善于发现别人的语言，从别人的话语当中，敏锐地觉察到人物背后的大千世界。比如《岭南岭北·清平记》写了一个缝纫女工吴姐，也是语言能力超强的人，说如果把吴姐送上火星或月球不出3个月，铁定会讲一口流利的火星语或月球语，她的语言频道能自由转换，跟街坊邻居混得熟，生意做的都是熟客。虞宵写了很多这样的社区和街坊人物，与众不同的一点，就是能够迅速地洞察出人物的“语言”，对方一说话，就能猜出他是什么人，心里想什么。

第三，《岭南岭北·清平记》里的语言，真实、活泼、明快、多元。写小说就是写语言，我觉得写非虚构，也要写语言。但这不是围在作家自己的一种语言里打转，要把种种语言兼收并蓄、协调统一地融合在创作当中。虞宵懂得那么多语言，写作的时候，必然是和盘托出，这样就无形地写出了真实而且有力的品质。现在我们见到太多的作品，恨不能一出场就是大师的语气语法，恨不能用尽所有的形容比喻，语言显得精致无比，滴水不漏，结果就是，不但读起来觉得很假，也与日常生活拉开了距离，觉得不是在写生活，而是在写文字。最要命的，就是在语言的小心翼翼、左右盘桓当中，不知不觉地把脑袋中最有价值的灵感和思考丢失了。我认为，语言很重要，但不是整天去琢磨怎么造词遣句，去模仿大师名篇的语言，而是“自己怎么说”，把自己要说的话，诚实地写下来。怎么说、说什么，决定了怎么写、写什么，也决定了文学的品质。

第四，从“新南方写作”看《岭南岭北·清平记》。最近几年，我和咱们广东的评论家师友在共同研究“新南方写作”。新南方写作，最重要的一点，就是“南方的语言”。上海话、北京话是海派文学、京派文学的根基与特色。粤港澳大湾区内地域性语言丰富，广州的白话、深圳的方言，香港广东话以及其他城市的潮汕话、客家话、连山话等，融汇一炉，既能“守正”，发扬粤语的语言特色进行叙事创作，又可“创新”，融汇其它地域语言（以及语言背后的文化、地方性民俗资源的挖掘等）进行创作。《岭南岭北·清平记》就让我们看到了这种潜质，它有大量多元化的新鲜的语言，融合得非常好，值得借鉴。所以，只要我们写出有个性、有特色语言，“新南方写作”就能写出一片崭新的天地。